午睡醒来,在校友群里看到陈志远先生的讣告。愣了下。南方的冬季是湿冷,有时午睡醒来,被子也还是透着凉,脚也是冰的。今天温度不算低,不过并不暖。湿度也大,低楼层的地板上玻璃上,细细密密地积满了水珠。像泪。
93年入华农,那时傻乎乎的以为自己如卡夫卡之误入世界。所以可想而知,我并不止步于学渣——我甚至干出了华农文革中都尚未有过的交白卷这样惊世骇俗的蠢行,自然我也得到了与之相称臭名昭著的名声。
“有教无类”,陈先生那一代的学人大概都身体力行这一信念。在先生的课堂里,我并没有收敛,依旧我行我素地看自己的书。但先生并没有目我以异类,让我有特别关注或者重点帮教的不适。先生是我国著名树木分类专家,当时我们所用的全国通用教材是先生编撰。自然,当时的我并不懂珍惜,更不知”凡术之下皆有其道,授术其表,传道其质“这一道理。在先生的课上,我基本都是在看罗素的《西方哲学史》。二十几个人的小课,每次时长90分钟,先生不可能不发现。但先生只是在提问环节,问我一个科尤其是其中一个树种的特征。并且在我第一次答不出来的接下来几堂课中,仍然重复这一问题。数年后毕业求职面试时,对方问的居然就是这一树种。我按捺住心中的狂喜,几乎将《树木学》中的课文一字不漏地缓缓背出。这一情节,差不多是某一法国电影(红?白?蓝?)中情节的重现。先生不可能是先知。自己年岁渐长,回想起来,才明白先生的苦心——先生只是用他的方式,平和的,固执的,反反复复提醒我。那个时候,先生的课是在楼南边的教室,暖阳透过挡住风的玻璃照了进来,巨大的梯形实木课桌厚重扎实。
我入学时,先生其实已经退休,是返聘重回讲台。但先生并不止于此,我们那一级的实习,先生已逾古稀,但仍同我们这帮精力旺盛得无处发泄的野小子同行。采集标本时,先生怕伤了树,一直在提醒,好了,好了,够用了。我们追逐打闹,先生也只是温言提醒,轻点,慢点,别弄伤了。更多的时候,只是停下来,坐着或者站着,笑着或者看着我们这一群撒欢的野驴。只有一次,经过几棵一人合抱的树,先生突然轻声告诉我们,自从读大学以来,他几乎年年都来庐山。第一次来时,这几棵树还只是拇指粗。那时的我们都好奇先生所言的第一次是哪一年、同行的有没有女生?完全没有意识到先生也许是想起了“木尤如此,人何以堪”的字句。
一晃就毕业了。先生给我们的寄语是“老老实实做人,踏踏实实做事”。我矫情地用“大地的鲜花和胸中的马群”以表达谢意,然后真正的一头误入了世界。其后回母校多次,但都没有去拜访。并自嘲:当年没有做到让先生少费心,至少现在应该让先生少恶心。17年,毕业二十周年回母校,恰好先生九十岁寿辰。过去敬酒时,执教46年、弟子数千的先生,仍然能不紧不慢叫出不少同学的名字,说出大家很多的情况。今年国庆,母校120周年校庆,不少校友相约,一定要回去看看老师,尤其是先生。但我后来因事未成行。也许是总觉得不着急,来得及。并没有想起来,其实很多事情,是等不起。就像孩子的长大、自己的老去、长辈的离席。
先生当年问我的是桂树:木犀科木犀属,常绿阔叶乔木或小灌木。 叶互生或近对生,稀对生,卵圆形、长圆形至披针形,叶面光滑,革质……花小而香极远。
——93级林学专业肖兮